花未全开月未圆。
厅中很静。
风悄无声息地穿过厅堂,带着外面阳光的气息;坐在深深的堂下听外面小鸟纤细清脆的鸣啭,只觉外面的百般红紫被隔得很远,少了春天的热闹,多了几分清幽恬淡的味道。
细听,还可以分辨出那只小黄鸟的声音,估计它更不明白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住到这儿来。要搁在平时,它早飞过来了吧?
哪像现在,它……
身旁那礼部之人微微的咳嗽声传来,我才发现自己面露微笑,走神了。
我暗地里坐正了,静静地扫视了下仍处于泥塑状态中的贡士们,他们盯着我的目光……也不怕失礼。
嗯,更加失礼的,也大有人在。
阿朗。
他因为名列会试第一,所以站在最前面。此刻他近乎凌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转回,气恼地盯着我,瞧他那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我拖进后厅训诫什么的。
我不由微笑。
这小孩向来觉得我言行幼稚,需要时时有人在身边教导,否则就会出差错。
他大约真忘了大六岁的人是我。
不过,瞧他沉毅雍容的气质,还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阿朗狠狠地注视着我,眼底似隐有恼怒,神情却有些沉郁。
这又怎么了?我忍不住关切地轻声询问:“阿朗?”
不料,他低哼一声,别转过头去不理我。
这就对了,原本还是个别扭的小孩子,干嘛偏要装大人?
我笑出声。
诺大的厅里传来齐刷刷的压抑的吸气声,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越发直起来。
阿朗突然冷冷低喝:“看什么?这么盯着座师大人你们不怕失礼么?”
众人惊醒般回过神,一时间,面红耳赤者有;突感风寒咳嗽者有;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衫的有;想看我又不好意思、于是转向窗外者有……
也有例外。
袁嘉柏。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语气仍是一贯的鲁直大胆:“你……是简尚书?”说着,也不等我回答,自嘲般笑道,“原谅学生问得失礼且多余。这世上哪儿去找第二张这样的脸?不过,刚才听您的声音,似乎很耳熟……”
此话一出,不少人又悄悄看向我。
其中,严恺、袁嘉楠的目光中也有些惊疑及不完全确定。
我微笑道:“袁嘉柏,你忘得真快,昨日止善楼中我们……”
“觉非!你……你是觉非……?!”袁嘉柏打断了我,双眼圆瞪,他显然吃惊过甚,竟指着我失声喊叫起来。
沈都统看了看我,又迅速垂了眼睑,拂按下袁嘉柏指向我的那只手。
袁嘉楠也是满脸的不能置信与震惊,。很久,他自嘲般说:“觉非,想不到你竟然真是……是他……咳,传言真不可信……”
严恺深深地注视着我,脸色苍白地低语:“是我迟钝,那天看到明……国师待你的神情,就应当想到的……只怪我们当初偏听偏信……”
贡士们脸上亦是赤朱丹彤,各显尴尬。我微一沉吟,决定出言调侃,即便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也是好的,免得将来官场上因过于率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因此我语气颇为低沉遗憾:“想不到简非我最后竟要凭着这副模样,来获取别人的相信。”
满座其静,如同旷野。
园中小黄鸟的鸣啭传来,其声如篁,在此时的画梁深厅中听来,特别空明轻灵。
他们看着我又齐齐发起呆来。
忽有人轻声安慰我:“你……简……咳,座师大人,您别伤怀,都是我们……是学生们不好……”
语声讷讷,越说越轻,最后竟没了声音。说话之人,看去率直明朗,此刻他满脸赤红,眼露不解,似乎不明白自己何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却无人笑他,相反,他们居然很赞同似的,有人语声急切:“简……座师大人您放心,学生们担保从此无人再敢欺负你。你……您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以找我……找我们……”
“对!任他是谁,要是敢欺负您,我们决不会答应!”
“从今天起,学生们定会不遗余力,把那些不利于你的流言一一扑灭……”
“一想到我们曾跟着传闻诽谤过座师大人您,学生们就愧疚不已……”
“您别难过……从此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这下轮到我发愣。
这什么状况?
听他们说的话,分明是没有听懂我的真正用意。还有,他们当我几岁?这态度真的当我是座师么?
要是林岳在场,是会指责我没有为师之尊严,还是会苛斥这群书生出言无状?
无奈,我看看阿朗。
哪知他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样子,遇见我的视线,他朝我暗翻一白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玩吧玩吧,你怎么就长不大呢?唉——
十分痛心疾首。
——恶小孩。
我现在可是你的座师大人。
恶小孩却看着我背后,薄唇微抿,眼神沉冷。
?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这礼部郎官一副端敬庄重模样,可脸部肌肉绷得过紧,仿佛正集中全力,按压那不注意就会漏出来的笑意。
许是没有料到我转过来看他,所以他呛了,咳得满脸通红。
算了,依靠他来让众人安静,还不如我自己来。
我端出礼部尚书的威仪,沉声道:“诸位——”
我的声音被淹没在贡士们沸腾的热情里。
你看看,众人群情激动,眼里全是热切、仰慕、忠诚……可就是他们,昨天还在指责简氏小儿不学无术,如今却一副随时准备着为我赴汤蹈火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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