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刚过,稻田里处处是比人还高的稻草垛子,黄桥镇这边人们用柴火,大多数用的就是晒干的稻草挽成的草把,娄燕妮在地里找了一下午,才捡了堪堪半篮子的稻穗。
双抢的时候,村里的老人孩子早已经地毯式地捡过一遍,她找得再仔细,也很难再从地里刨出食来。
家里的粮食马上就要不够吃了,这半篮子稻穗根本就不顶什么用,脱了粒顶多能煮出一顿稀汤米粥,这会离交公粮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呢。
娄燕妮现在就盼着生产队赶紧去送了公粮然后分粮,不然她真要领着弟妹们去扒草根了。
“燕妮。”远远地左卫国就冲着娄燕妮招手,他穿着一身军绿仿军装,干干整洁没有一个补丁,见娄燕妮看他,立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左卫国的手里用草绳串了两条大鲫鱼,脚边上放着个白色的蛇皮袋,站在田埂上冲娄燕妮招手。
娄家日子不好过,是娄家村最穷的人家,前两年娄燕妮她爸出工上山采石的时候,被石头当场砸中身亡,娄燕妮她妈没半年就改嫁了,留下娄家奶奶领着剩下的四个孩子过日子。
娄燕妮排三,上前一个姐姐在家里出事前就已经嫁了人,哥哥娄靖平,下面一双弟妹是双胞胎,娄燕秋和娄竣林。
双胞胎十四岁,在镇上念初中,家里只有娄燕妮和娄靖平两个人挣工分,她们兄妹两个再能干,挣的工分也很难养活一家五口人,就是一般人家双抢这阵也要青黄不接一段时间,何况是娄家。
家里马上就要断粮,娄燕秋心急如焚。
左卫国特意找人换了粮和票给娄燕妮送过来,两条鲫鱼也是特意给娄燕妮拿的,他知道娄家有什么吃的向来是紧着娄奶奶和两个小的,再就是娄靖平,他得干重活,娄燕妮干活不比娄靖少,吃的却是家里最少的。
瘦瘦小小的,看着就惹人心疼。
娄燕妮一见着左卫国,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扭头就转了个方向。
这几天也不知道这左卫国什么毛病,突然对她变得极其热情起来,明明一周前,娄燕妮还撞见左卫国和村里的女知青邢小娟在玉米地里抱在一块儿打啵来着。
难道是想用糖衣炮弹来收买自己?娄燕妮想了很久,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左卫国家里条件好,住在镇上,不像村里的男青年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劳动布做的衣裤,他出现在人前,总是衬衣西装裤加皮鞋子,洁白挺括的白衬衣扎进裤腰里,胸前的口袋里别着钢笔,文质彬彬十分招人眼。
他这一身打扮和农村格格不入,也不像是轻易会来乡下的人,不过打从邢小娟下乡到她们村当知青的那天起,左卫国就常常出现在村里。
跟蜜蜂似的就围着人知青转,嘘寒问暖一天也没落下过,开始邢小娟对左卫国冷冷的,后面大概是挨不住农村生活的苦,还有永远也做不完的农活,邢小娟渐渐不再拒绝左卫国。
不过这时候自由恋爱约等于伤风败俗,何况人邢小娟是大城市来的,心心念念地想回城呢,邢小娟虽然接受了左卫国的示好,却一直对人冷冷的。
村里人其实都不大看好他们,没想到两人还真偷偷处上了对象,赶巧那天娄燕妮打玉米地里过,一眼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景。
娄燕妮看了眼满脸期盼地看着她的左卫国,抿了抿嘴,左卫国这是怕她去举报?可明明左卫国在镇上有关系,他怕什么?还是怕她举报影响到邢小娟?
娄燕妮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每天为了找吃的她已经够累够忙了,没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这时候去接左卫国的东西,娄燕妮可没有那个胆子,她奶奶封建得很,万一被人瞅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她老人家要生气伤心的。
但左卫国老是这样来找她也不好,她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娄燕妮想,等下次左卫国再来找她,她就跟他说清楚,反正她是不会去举报的。
眼见着娄燕妮走远,见着自己跟见着瘟神似的,左卫国一脸挫败地垂下手,手里的鲫鱼尾巴一甩啪地甩到腿上,叭叽一声腻得慌。
左卫国告诉自己,要慢慢来,燕妮还不是上辈子那个陪着自己吃苦,他瘸了也不嫌弃他,任劳任怨地替他照顾父母,抚养教育子女的贤惠妻子。
现在她和他之间现在还只有一面之缘,这一面还是他和邢小娟躲在玉米地里亲热时撞见的那一面。
左卫国抚额,这都叫什么事啊,既然都让他重生了,怎么不早上那么几个月,不行早个几天也可以啊,非得赶上那么尴尬的时候。
邢小娟是去年年初分到红旗公社的女知青,大城市里来的娇滴滴的姑娘,长得白净俊俏,平时待人总是冷冷的,不大爱笑,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
上辈子他和他当公社书记的爹去县里接人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站在人群里气质出尘的邢小娟,然后放在心里一辈子。
想到这里左卫国甩了甩脑袋,想这个女人干啥呢,骗了你一辈害了你一辈子还不够吗?
看了眼娄燕妮走远的方向,左卫国长叹一口气,拎着装了小半袋粮食的蛇皮袋转身往家走,他倒是想把东西给人送家里去,可他以什么名头去送?别到时候东西没送出去,反倒替燕妮招来一身闲言碎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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