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当特·戴安娜后来怎么样了？你是说，你从没听到过结局？”
林厄姆·芬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带着收藏家要展出珍品时的自得笑容。他知道无论如何对方都会洗耳恭听。我觉得林厄姆收藏的鼻烟盒不怎么样，不过他那些奇闻异事常常是值得一听的。他是个醉心于“室内小摆设”的心理学家，从克里斯蒂拍卖行[12]和德鲁奥酒店[13]搜刮来的那些小玩意最有意义之处就在于，他从中寻到了历史战场透出的些许人性[14]。如果他在珐琅方面的鉴赏天分有一半好的话，那今天芬尼收藏家的名头早该如雷贯耳了。
他其实拥有个名头——古怪蠢傻的调查者——他对于人性异乎寻常的敏锐，在其纷繁庞杂的记忆博物馆中储集的样本往往都是精心挑选、极为罕见的。因此，我很庆幸自己不知道戴安娜的结局，得以听他讲述一整个晚上。从弗约特家用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我刚把他带回我在左岸酒店简单舒适的起居室；我很了解，一旦让他坐进一张舒适的靠椅里，手边有盒雪茄，就可以确定在我听完整个故事前他是不会挪窝的。
（2）
你一定记得尼夫那家伙吧？我说的是小汉弗莱·尼夫。几年前我们常见他在罗马闲混。在一家葡萄酒店楼上的两间小屋里住着，靠喝米粥吃小扁豆度日，只要手头有几个意大利铜币，就会去里佩塔街[15]花销一番。不过，你我太久没有联系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
说到尼夫啊，他一向是个古怪的家伙；当然了，比你和我都要大上几岁——甚至我刚到罗马还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初次与他相识就对他的成熟老练留下了非凡的印象。我想我还从未见过有谁如此聪慧却同时又如此淳朴。两者兼具自然造就了浪漫情调；而可怜的小尼夫就很是浪漫。
他告诉过我一次他是如何来到罗马的。在康涅狄格州[16]的米斯蒂克长大后——他想离那儿越远越好，而罗马在这世上似乎遥不可及；之后，又费尽心力上完哈佛——你我无法想象他那种琐事缠身连轴转的生活——想方设法被派去了瑞士，给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家伙当家教。学校到瑞士需越洋过海，隔着阿尔卑斯山脉，路途迢迢，他大不可能再回美国了；他叫另一个家伙带他的学生回家，自己则艰难跋涉了七座山来到罗马。
我跟你讲这些早年的细节，只是要你知道，这男人是个理想主义者。谁也不曾料到，这个我们所认识的到处瞎混的小个子男人，竟是如此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罗马。一到了那儿，他便找到了更多的家教工作，帮助学业止步不前的年轻人提高成绩，在圈子里颇有了些名气。最终开始从事更加适意的工作，为有素养的游客们讲述“古迹趣闻”。
我称之为更加适意——然而，这种工作必然消磨掉了他的意志！试想，他对着嘴里嘀咕着“这里真的是那地方？”的女士们揭开一段历史神圣的过去，而女士们根本就心不在焉，在摆弄她们的帽针！他曾经说过，干着活唯一动力就是多挣几个里拉，来积攒他的收藏。
亲爱的朋友，说到尼夫的收藏，他开始的很早，差不多刚到罗马就开始收集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破碎的小饰品啦，撕裂的刺绣啦，缺胳膊少腿的大理石雕像啦。这些东西连捡垃圾的人都不要，他却如获至宝。在尼夫眼里，它们可不是没有名字、无意义的废品；他的好处在于能够识别、拼凑、找到其中重要的意义。在收集小玩意这方面，他就是坚定的居维叶[17]。
早年的那些岁月里，他有时间去琢磨这些小东西，注意其中细微的差别，越发成了专家，识别力极为敏锐，无人能及。他价值一千法郎的古物鉴别的名头打响之前，已经开始小有名气，这一行有头脸的商人很乐意向他请教。可我们还没说到当特·戴安娜……
嗯，大概十五年前，我在伦敦的克里斯蒂拍卖行与尼夫巧遇。他还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很不起眼、面色苍白、普通之极，淡淡的就像一道模糊的“印象”——如他早年的那些藏品一样不引人注目，也像它们一样有种独特的品质，若有幸便会被人慧眼识珠。他告诉我仍住在罗马，并内敛谦虚地说，收藏了些像样的小玩意儿——“勒紧裤腰带，祈祷着，零零碎碎，一点点地收集起来；我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一点儿都不假！”他说。
他来到伦敦，是为了进行一年一度的“寻宝”——我琢磨着，准是有一两个大收藏家经常赞助他出行——我们见面那会儿，他正要去看当特家的收藏。你知道老当特是一个暴躁残忍的家伙，想看他的藏品可不容易；不过，他在伦敦听说过尼夫，派人去请——对，真的是派人去请——请他来鉴定自己的小玩意儿，其中就包括那件戴安娜。
尼夫极为自谦，但你能想象出这事他有多骄傲。他得意地邀请我同行——“哦，亲爱的朋友，邀人同去我说了算的，我跟他都谈好了。”于是，我便见证了汉弗莱·尼夫和他命劫的首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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