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本家的主人可能是看中这对年轻夫妻,尤其是长治郎经商的手腕,建议夫妻俩到江户发展。
“他们认为,要是在江户的分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本家的生意也能往外扩展。这帮了我们不少忙,实在幸运。”
于是,长治郎在江户一待就是二十五年。不过,一谈起往事,仍不时会夹杂关西方言。果然人一辈子都难以离开故乡。
故乡长眠在血液中。
“不管年纪多大,过了几年、几十年,我依旧忘不了那个梦,忘不了‘鸡冠山庄’在我面前呈现的幻影。”
诉说往事的小长已消失,此刻与阿近迎面而坐的,是大阪屋的长治郎。
“每年一到春天的入彼岸日,我便会想起这件事的种种细节,并说给内人听。除了描述目睹的幻影,还会谈起认真可靠的小道、双手灵巧的小初、右颊有酒窝的小千、小道羡慕小千的酒窝,我如数家珍,内人也百听不厌。”
真怀念,多么想再见他们一面。
“是梦境也好,幻影也罢,好想再见三人一面。我默默期盼着,始终无法如愿。最近,我打算放弃这个愿望,埋藏在心底时……”
愿望竟然实现了。
“就在之前我昏倒的时候。”
今年进入叶月后,长治郎在鬼门关前徘徊。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莫名其妙漂浮在黑暗中,猛一回神,发现自己置身在老家‘三目屋’。”
在往昔他与父母睡成“川”字形的房间里。
“当时我并不惊讶。”
不过,出现在那里,我脑海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长治郎说。
“轮到我了。”
这次的捉迷藏换作小长躲起来,小道、小初、小千他们当鬼。
“我旋即明白,这次是三个玩伴来找我。”
没错,他们终于来接我了。
“等得真久,足足有四十年。”
长治郎感触良深,仿佛眼前不仅仅阿近一名聆听者,三个玩伴也在场。
“我在家里四处奔跑,希望他们快点找到我。”
我所到之处,都传来孩童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明显有三人。他们绕路挡在长治郎前方,一靠近就跑开,一停下就靠近。
——你们别再恶作剧,快来抓我啊!
长治郎焦急大喊,背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三目屋”倏然消失,出现一条宽广平静的河流。
——小长,还不是时候。
背后传来这句话。长治郎回头一看,却不见人影。雾气流动,遮蔽风景,唯有河水无声流淌。
——别急着走,老板娘未免太可怜了。
——你先回去吧。
阿近胸口一震,背脊一凉,但并不是觉得恐怖。别急着走,先回去吧。阿陆不也说过相同的话?
“我低头一望,发现河面映着小道、小初和小千的脸。”
三人仍是当年的孩子模样。小道鲜艳的红腰带,小初腼腆的笑容,小千脸颊的酒窝。
——小长,下次见。
“我生气地大喊‘不要’。”
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们带我一起走。
“我双手握拳直跺脚,放声叫喊。我不回去,要跟你们一起走,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你们干吗这么调皮?
干吗要排挤我?
长治郎双手掩面,指缝间流泻呻吟般的声音。
无法对阿陆说的话。
长治郎一直藏在心底的想法。
如今就要满溢而出。
“我心里非常明白。只有我一个人存活,我深深感到歉疚。”
“即使你们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向你们道歉,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求你们别再恶作剧,带我一起走吧。”
“我再怎么哭喊,都得不到回答。只感觉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触背后,我随即清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阿陆、儿子和媳妇全围在身旁。”
在阿近眼前,长治郎逃避似的双手掩面,接着说:“尽管家人连连感叹‘太好了、太好了’,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唉,被送回来了。
在欣喜若狂的妻儿面前,他频频眨眼,哑然无语。
“我又活下来了,又被他们抛下了。他们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让我加入他们。我一直如此认为。”
反复向阿陆讲述这段往事,唯独这些话,长治郎说不出口。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为何只有他独活于世?他始终找不到理由。
既寂寞又哀伤,长治郎胸口的空洞难以填平。
大阪屋的长治郎想一吐心中积郁,压抑不住冲动,才来到“黑白之间”。
“老爷。”
伴随一声叫唤,区隔“黑白之间”与邻房的拉门霍然打开,阿陆快步走进来。
“你……你……”
长治郎大吃一惊,不由得立起膝盖,像是要逃跑。阿陆笔直走近,紧紧抓住他。
“老爷,你果然是这样的心思。你一直都这么想吧?你认为只有自己活下来,对他们很歉疚,对吧?”
抓着丈夫的衣袖用力摇晃,阿陆流下泪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其实我都明白。每次你谈起过往,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我明白你有多痛苦。”
你真是个傻瓜。
“如果说出口,我就会告诉你,那是你想错了。我会一再开导你。”
“可……可是……”
我没办法对你说——长治郎怯懦地辩驳。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向我坦白?因为我不懂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可怕吗?告诉我,我也不会懂,是吗?”
阿胜从隔壁小房间膝行过来,与阿近互望一眼,致歉般垂下目光。阿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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