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年纪五十有八,如各位所见,右眼失明。六年前初春,在下罹患名为白底翳(白内障)的眼疾,但完全不会疼痛,如今已习惯单靠左眼生活。虽然颇感抱歉,但在下的右眼,与接下来的故事有关,要请各位暂时忍受这只白眼,委屈各位了。
在下是佩带长短刀的武士,目前乃是隐退之身。今日承蒙与在下有多年交谊的主办人邀约,特地拖着这把老骨头前来。
今日想和各位分享的,是个老人的陈年往事,内容是关于家母的故事。通过家母,这也可说是关于家父的故事。
在下所属的藩国位于上野山中,出身一般武士之家,俸禄八十石,官拜郡奉行支配检见役。检见一般指的是调查领地内稻作生长情形的工作,但我们藩国特地设立这个职务,除了调查稻作生长情形,同时负责征收年贡。
家父为人耿直勤奋,担任检见役一职,常在领地内巡视,处事通情达理,深受地方百姓爱戴。家母同样出身于郡奉行支配底下的官员家,十五岁时嫁给家父。家母向来贤惠,侍奉夫君至勤,两人感情和睦。对在下而言,也是慈母。不过,她拥有一个非比寻常的秘密。
家母具有一种“千里眼”的能力。
不过,这并非与生俱来的天赋。家母在她六岁那年的夏天,感染天花,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右眼却失明,之后便得到千里眼的能力。没错,和在下一样,家母也是右眼眼盲。
靠着那只右眼,家母时常能一眼看穿人们身上的疾病。
年幼时,她不懂失明的右眼看到的景象为何,十分畏怯。但家母个性坚强,拥有举一反三的过人智慧,并未深陷恐惧中,很快便习惯自己的特异能力。
听家母说,站在她面前的人,染病的部位会有一团烟雾般的物体形成旋涡,层层交叠。左眼瞧见人们的外貌,右眼则是看出病灶,两者重合在一起。一闭上右眼,烟雾就会消失,如此便可明白那是右眼才看得到的景象。
疾病的烟雾有各种颜色和大小。经过多次的经验累积,家母逐渐练就出光凭烟雾颜色和大小,即能大致分辨出是何种疾病的本领。举几个例子,中风患者头部会笼罩一团黑雾;身上有血色烟雾跳动,表示该处的内脏长了肿瘤;水肿呈清冷的白色;至于疟疾或风寒,颜色像带血的浓痰,大多出现在喉部。
附带一提,赐予家母这项异能的天花,是呈鲜明的红色。如果颜色稍淡,则是麻疹。家母也说不容易辨别。
家母这项眼力的独到之处——或者该说是惊人之处,在于染病的人毫无知觉。这个意思是,尚未发病时,家母就一眼看穿。准确地说,家母可预见对方身体将出现的病症。拜此所赐,包含身为长子的我在内,我们一家五个孩子,经常躲过流行病的侵害。只要我们周遭有人身上出现病兆的烟雾,家母一眼便能看出,并要我们与之保持距离。这就是在下称呼家母的眼力为“千里眼”的缘故。
刚刚提过,家母在十五岁那年嫁给家父。当时,家母已能随心所欲控制眼力。不过,她不会刻意告诉对方病情。她深知即使告诉对方,对方也不会尽信,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当然,在出嫁后,她一直向丈夫和公婆隐瞒此事。
成婚三个月后,她发现家父左眼睑上有一团枯叶色的烟雾。依据家母的经验,那是针眼的烟雾。如果是区区的针眼,用不着太担心,但家父的烟雾颜色浓重,像在春泥中攒动的泥鳅般,在眼皮上盘旋不去,模样诡异。要是放任不管,恐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毕竟家母就是右眼失明。苦恼多日后,她决定向家父坦言一切。
家父当然惊讶,却一笑置之。若非当时家母的态度认真,而且夫妇俩感情和睦,他应该会大发雷霆。家父个性一板一眼,处事小心,换句话说,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对家母的话一笑置之,仍暗地请城下的眼科大夫替他诊断,于是发现从外表看不出,但眼皮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肿包,经过半年的调养才根治。听大夫说,再晚半个月接受诊治,左眼恐怕会失明,家父才深切体认到家母预知疾病的眼力不容小觑。
之后,家母的眼力成为夫妇俩的秘密。
附带一提,在下的祖父死于胃病,祖母死于肺病,但家母早在两人病重的一年多前便察觉,悉心照料他们。
接下来,即将步入故事正题。
如前所述,家父在郡奉行底下任职。藩国里有两位郡奉行,两人担任这项职务都超过十年,尽忠职守。但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争权夺势,有不共戴天之仇。真不知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还是不应出现这样的情况。总之,两人的关系形同水火。谈到各藩的内部纷争,不外乎是由主君家或重臣引发,可是我们藩国里的冲突,全与这两个郡奉行有关,说来真是土气十足。只能感慨,在山林居多的藩国里,握有农地分配大权的郡奉行,就是如此重要的职务。
假设一边是田端家,另一边是井上家。当时有二十多名检见,但在彼此敌视的两名郡奉行底下,连区区二十多人也分成左右两派,不是依附田端,就是投靠井上。想出人头地不用说,连任官、辞官都相互较劲。家父不喜欢党派纷争,始终保持中立,却吃尽苦头。自从有了我们这些孩子,他不禁苦恼,犹豫是否该表明立场,投靠其中一方,执行职务会比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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