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右卫门颔首,望着阿近,突然嘴角轻扬。
“话说回来,阿近小姐是江户人吧。那里是北国,山村的生活远比城町来得掩君。”
“掩君?”
“是严峻、严酷。”
阿近也察觉到这件事。
乡下地方的水和食物比城町洁净,很适合孩子成长——这终究是都市人的看法,想得太美好。其实,在自然环境严峻的地方,不论是对成人或孩子,当然都是城町比山村更容易生活。要在乡下静养,才没那么好的事。
之前阿近一本正经地自称不是江户人,而是乡下人,但她对北国的生活一无所知,反倒意外暴露出自身真实的一面。
“我想也是,真是失礼了。”
信右卫门和善一笑。
“偶失个挨哭贵,因为向夹、向娘,经常矮骂。”
我是个爱哭鬼,因为想家又想娘,经常挨骂。信右卫门难为情地继续道。
“不过,偶是重要人物,所以衣食无缺,而且一平阿舅很照顾偶。”
“一平阿舅?”
“位于尼木村的那户人家,是母亲的堂哥庄一平的家。他是樵夫统领,村里的樵夫都听他指挥。”
庄一平,相当罕见的名字。约莫是再度看出阿近的困惑,信右卫门放慢速度重讲一次。
“偶的藩国是桧木产地。进入山中培育桧树,再加以砍伐,从一百年前起,当地人便靠此营生。所以,樵夫可谓山林之宝。”
“在赤城大人的藩国,到山里工作的人都很伟大吧。啊,说伟大不晓得恰不恰当?”
“应该说是重要的一群人。”
“是,我明白了。”
“樵夫统领代代都以〇〇平命名。一旦成为樵夫统领,名为庄一的樵夫,就改叫庄一平。”
原来如此,阿近渐渐理解。
“‘平’有‘开垦山林’的意思,日语中与‘开’字同音。这不是放着不管,就会长出桧树的山林,而是需要植林。计算开垦的山林数目时,会以‘平’为单位。于是,替樵夫统领取名,自然就从‘开’改为‘平’。”
随着樵夫统领的名字不同,有的叫“重五郎平”,有的叫“又三郎平”,相当拗口,村民之间改以樵夫统领从代官所获颁的屋号来称呼。
“庄一平获颁的屋号为‘秤屋’。”
“可是,您还是喊他‘一平阿舅’。”
“是的,‘阿舅’是对年长男子的称呼,意思同‘舅舅’,但感觉较亲近。”
就像叫“小舅”一样。
位于江户中心的三岛屋,阿近虽然置身在宁静的“黑白之间”,感受火盆的温热,却仿佛可望见远方的北国景致。
赤城信右卫门生长的藩国,位于冬天大雪纷飞、寒风飕飕的北地。支撑藩内财政的,是丰沛的桧树林。那并非一朝一夕能取得,而是百年来居住此地的人们努力开垦才有的结果。
维持领民生活的男人,想必个个肤色黝黑,孔武有力,工作勤奋,熟知山林的一切。村里的家家户户搭有厚实的茅草屋顶,烟囱早晚都会升起袅袅白烟。在深山的环抱下,女人守护家庭,养育孩子。
“以前我在这里听过一名孩童的故事。那孩子是在盛产松树和杉树的山村长大,他们村里称呼负责掌管山林一切事务的人为‘山老大’。”
“哦,那会是在哪一带呢?北国每个地方都样来良木的买卖。”
由于四周山多,田地稀少,外加天气严寒,收成不佳,大伙儿都将良木当成产物,努力想借此改善藩内财政。“样来”应该是“仰赖”的意思。
“赤城家代代受命担任西番方马回役[2]。”
可能是谈到家世的缘故,信右卫门恢复正经八百的用语,阿近跟着端正坐好。
“啊,是。”
“我们藩国向来将番方分成东西两边。东番方由与主君家关系密切的世家担任,西番方则由与地方上渊源深厚的世家担任。”
所谓的“番方”,是负责主君家和城下护卫的职务。与负责文书工作的“役方”相比,番方的工作单纯,而且深具“武士风格”。
“母亲与父亲结为连理,也是因为赤城家属于西番方。尼木是领地内最古老的村庄之一,与地方上关系紧密。母亲的娘家原本位于尼木村。换句话说,尼木村是母亲的故乡。”
她的堂哥庄一也居住在此地。
“不过,当初父亲提议将在下送往尼木村时,母亲相当排斥。在下依稀记得,一向温顺的母亲极力反对,说把一郎太送往别处,虽然是情非得已,但绝不能送去尼木村。”
“一郎太”应该是信右卫门的乳名。
他沉默片刻。
“母亲为何那央康居……”
信右卫门又变回原本的乡音,像在询问自己般低喃。“康居”应该是“抗拒”的意思。
他望向远方。望着远方的某个景物,遥想过去,定睛凝视,准备说出故事。
“是。”阿近在一旁附和。
信右卫门坚定地注视阿近。
“偶是那年盛夏,才得知其中缘由。”
那是异常酷热的夏天。
来到尼木村才两个月的一郎太,无从与去年比较。不过,连一平阿舅的家人及宗愿寺的住持都这么说。实际上,白天阳光的毒辣与刺眼,连身为孩子的他都颇感惊讶。几乎每天地上都会升起蒸腾的热气,完全包覆村庄四周的桧木山。那景象十分震撼,他在城下町从没见过这样蒸腾的热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