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声质问,血色倏然从脸上抽离。
——啊,你不是吗?你不是俊吉,只是长得像他吧?
可是,居然长得这么像……
倒也难怪,年轻女子说着,垂落双肩,瘫坐在原地大哭。
——也对。俊吉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
春一呆立在抽抽噎噎的女子身旁,像被赏了一耳光,恍然大悟。
——是这张脸的缘故。
阿近也看出故事的走向。
“春一先生的脸,变成那名女子口中的俊吉吧?”
阿末缓缓点头。
“是的,那名女子的丈夫是木匠,三十岁。约莫五天前,他不小心失足从鹰架上跌落。”
留女子独自一人在世上。她看到亡夫从町内走过,虽然想着“死人不可能重回阳间”,还是忍不住一路追上来。
“那名女子叫阿文,在浅草御门旁的田乐屋[4]工作。手持扇火的圆扇,也是这个缘故。”
顶着俊吉那张脸的春一,刚好从田乐屋前走过。看到这幕景象,女子当然会失去理智判断,朝他追去。
——我会借你的脸一用。
那名穿青梅条纹衣,有一副好嗓音的男子所言不假。不过,正确来说,不是要借用春一的脸,而是要借用他的“脸部”。
春一整天都会顶着亡者的脸。亡者借用春一的脸部,重返人世,就是这样的规则。
没错,这样才说得通。阿近已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方就是阿近见过的那名男子,绝不会错。春一遇见的是同一个人。当时,男子不慌不忙地自称是“在连接两地的路上招呼客人”,意即以生者和亡者双方为客人,买卖他们想要的物品。
因此,男子口中的“两地”,指的是彼岸与现世。
“伯父和阿文小姐度过了一整天。”
“还和好几个认识俊吉的人见面。大伙儿都非常惊讶,直说感觉就像俊吉又活过来。有人高兴不已,有人眼中噙着泪水。”
“伯父与那名男子之间的约定,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所以,他始终坚称是恰巧长得像。”
“尽管如此,在舍不得俊吉的人眼中——尤其是阿文,便已足够。”
“俊吉是突然意外死亡。早上两人互道‘我出门了’‘路上小心’后,阿文送他出门,却从此天人永隔。阿文心中仍留有俊吉的影子,尚未完全放弃。”
所以,阿文才会毫不考虑前因后果,朝春一追来。
春一以俊吉的脸微笑,安慰不停落泪的阿文,聆听她与俊吉之间的故事,询问俊吉的为人。阿文怎么说都不腻,一会儿哭,一会儿想到有趣的事又破涕为笑。每一件事都成为填补阿文内心空洞的安慰。在互动的过程中,春一的心灵也获得满足,和阿文感觉不似第一次相遇,而是重逢。由于脸变成俊吉,春一有一部分的内心与俊吉相通,与他共享彼此的情感。
——我们有多像?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当时阿文笑着说,虽然体形不同,但真的很不可思议。
——不过,连声音都像。
——约莫是脸长得像,连声音也跟着像。
最后,春一没前往赤坂。他和阿文共享了一顿简单的晚餐,想着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于是要了一条俊吉的腰带当纪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夜路返回位于深川的廉价客栈。
“当时有种满足感,伯父恍然大悟。”
——你不会想做些好事吗?
原来这就是那名无影男指派给我的工作。
——也不坏嘛。春一暗想。
“接着,伯父发现一件事。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咳嗽。”
隔天一早醒来,春一和昨天一样走下楼梯。这次他在窥望洗手钵前,先去上茅厕。然后,他与那名勤奋早起的冷淡女侍不期而遇,女侍出声问:
——客官,昨天您去了哪里?
因为春一已恢复原貌。
“伯父年轻时是浪荡子,不学无术。不过,他曾因赌博风光一时,胆识过人,直觉敏锐。”
经历过“夏至”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春一已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约定”。他毫不慌乱地接受安排,决定继续下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此事着实诡异,最好别让不相关的人知道。要巧妙隐瞒,避开世人耳目,但每到节气日,一定要到外头去,找寻是否有人认得他身上这张亡者的脸。
“伯父手上有怎么用都不会减少的三枚金币,生活无虞。”
为了不引起怀疑,春一掌握了在廉价客栈里度日的诀窍。
“‘夏至’的下一个节气是‘小暑’,再下来是‘大暑’。”
不论是哪个节气,春一都会变脸。“小暑”时是老人的脸,“大暑”时是病人憔悴的脸。
“遗憾的是,后来不像先前与阿文见面时那样顺利。‘小暑’和‘大暑’那两天,没能遇见认识亡者面容的人。”
春一整天在街上徘徊,可惜徒劳无功。
“他有没有再遇见那名无影男?”
阿近一问,阿末摇摇头。
“不管伯父怎么走,都找不到那个地方。”
我想也是,阿近暗暗点头。那名男子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关于这一点,伯父早就看开,倒是很积极寻找认识亡者面容的人,或是相关亲友。”
春一称赞弟弟,“丸天”分店的老板三藏善良,也温柔地注视着弟弟的女儿阿末,说相同的话。他自己不也很善良吗?
“那么,每遇上节气日,他就会在街上游荡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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