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变得稀薄了,多了几分红色,这红色暖洋洋的,令朱尧微微呻吟出声。旁边似乎有人,发出惊喜的叫声,那声音时大时小,大时如滚滚惊雷,小时如蚊子飞舞。朱尧呆滞好半天,才隐约分辨出是个女声,而后传来巨熊一般的沉重脚步声。
怎么死了还不让人安静?!
念头一出,朱尧感觉浑身无力,又沉沉昏了过去。
朦胧中,周遭的环境突然吵杂,叽叽喳喳、哇啦哇啦,莫名其妙又充满恐惧的叫声令人十分烦躁。
朱尧想要大喊,痛苦的感觉出现了。头在痛,腿在痛,全身都在痛,有些地方是火辣辣的痛,有些地方是钢针刺扎的痛,有些地方是逐渐增大的阵痛……朱尧感觉自己好像被肢解了,一部分放在冰箱里,一部分正在锅里,一部分正在被碾成肉末。
“啊!”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像是百灵鸟的鸣叫,清澈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泉水,瞬间抚平了朱尧痛苦的心灵。
“酋长!酋长!你快来,祭司大人醒了。”
“快,快来人,大个子,水。”
声音有些蹩脚,读音并不准确,让朱尧想起了日式英语。
英语……
爷没死!!!
朱尧拼命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缓了缓,才逐渐看清东西,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口唾沫咽下,像是吞下了一块火炭,令他眉心纠结成褶皱。
鼻子,嘴,呼出去的气都是滚烫的。
朱尧迅速认清自己的现状,发烧了。
高烧!
随之而来便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一只冰凉的手拖着他的头,想要小心的扶起,但没成功,朱尧顺着脏兮兮的胳膊看过去,正看到因为用力而揪起的小脸,她的另一只手端着木碗,里面的水向四面荡漾。
“我自己来吧!”
朱尧张口说着,发出的却是低沉的嘶哑声,听不清一个字。
他心中一沉,此时新巴接替佐雅的手,将朱尧扶起,佐雅将木碗靠近他的唇边,慢慢倾斜。
水质清凉,入口后顺喉而下,立刻缓解了口中灼烫的痛楚,使他精神一振。
这时他慢慢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草棚里,旁边另有两间草棚,都是四面无墙,顶部铺盖着茅草和兽皮,村子中央伫立着身披兽皮,挂满骨头的诡异稻草人。
一切都很熟悉,仿佛前番生死血战只是朱尧高烧时的幻觉。
直到叽叽呱呱的乱叫声响起。
朱尧闻声望去,数十个芜土人被绑在一起,放置在村子外边,一通乱叫。
有妇人手持藤蔓,当做鞭子,抽打着乱叫的芜土人,看那表情,恨不得将其活活抽死。
“哈哈哈!阿古都,我的小侄子,死亡边缘走一遭,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种蜕变的感觉?”
桑塔大笑着走进草棚,浑然没有担忧的情绪。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感觉怎么样?以前哥哥就是太惯着你了,说什么我儿子是要成为祭司的人,不必像莽夫一样冲锋在前。”
“看看,看看!第一次战斗就冲锋在前,果然不愧是我猛士一族的人,没有辱没猛士的名号。”
朱尧翻着白眼,原身父亲和弟弟桑塔,每逢战斗都冲锋在前,不管敌人多少,冲上去就是干,突出一个莽字,偏偏战绩胜多败少,人们赞颂二人勇敢用力,称二人为猛士。
后来战吼部落大酋长亲口赞叹二人作战勇猛,没有姓氏的二人干脆就以猛士作为姓氏。
用名号作为姓氏在大陆上很常见,战吼部落,也称战吼氏族,他们的祖先作战时吼声如雷,能鼓舞己方士气,吓破敌人肝胆,就有战吼者美誉,最后作为姓氏流传了下来。
猛士这个词,冷丁听起来还不错。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细琢磨,那就在说人空有力气,没有脑子,多少都有点不对味。
朱尧刚知道原身的姓氏时,内心是拒绝的,后来也就慢慢习惯,总比什么“井上”“松下”“小泉”这些随便起的姓氏好。
而且等朱尧自己有了称号后,他就可以把猛士排在后面,自己的称号摆在前面,简称的话,一般都是从前往后,几乎省略了后面上一辈的荣耀。
侧侧脸,朱尧示意新巴和佐雅出去,清了清喉咙,发现自己可以正常说话,便问起部落的情况。
“死了三个老人。”桑塔说得轻描淡写。
“这样啊……”
朱尧一时心情复杂,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庆幸伤亡很低,只死了三位老人,还是悲痛默哀,祭奠亡魂?
桑塔的大手抚在朱尧头顶,轻声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那天的事,我听麻根和其他人讲了,尸骸之主赐给你的护卫,你都用来保护他们了,自己一个没留,差点死在冲锋的路上。”
“而且……”桑塔顿了顿,神情庄重,饱含敬意地说:“他们是主动站在外面,主动赴死的。”
朱尧抬起头,难以置信。
“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啊,阿古都!”
桑塔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顶到草棚,“像我们这样的小部落,能活到他们那个年纪,又有谁会是善茬?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
“你眼中的垂垂老者,说不定有着比你我还要响亮的名号呢!”
“只不过是岁月催人老,能战胜敌人,战胜不了时光罢了。”
言语间,带着几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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