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孑然。”顾茕松开一点力道,嘴唇颤动,声音带上了一点点的哽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听起来真是一往情深,倘或有不知情的路人走过,非得感动哭了不可。
陈孑然听着她的情真意切,只觉得害怕,今晚注定又有梦魇,不得安睡。
“你……”陈孑然才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处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掐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恐惧,强装镇定,“你认错人了。我不叫陈孑然。”
她那么努力地克制,顾茕站在她身后,还是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
顾茕的嗓子陡然变得干涩,脸上的笑也苦了,“你这五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她的指腹摸上了陈孑然的腕骨。
手指粗大,手腕却那么细,只有一层皮包骨,轻轻一捏就断了。
“放手。”陈孑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不放手我叫人了。”
“阿然,我只说一句,你听我说完这一句话再决定走不走,好么?”顾茕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
陈孑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两个女人,顾茕还这么明艳动人,即使有人来了也不会相信竟然是顾茕纠缠她,只会徒增笑柄。
顾茕这人,陈孑然最清楚不过,她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不会在乎是否牺牲了别人,陈孑然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陈孑然认命地低下头,狠狠闭上眼睛,咬牙道:“说吧。”
她听着顾茕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一声声包含深情,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顾茕高兴的时候会搂着陈孑然唱歌,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歌词,由她的嗓子发出来,多么温柔啊,温柔得能将人溺死,总让陈孑然羞得脸通红,满心都是欢喜,捂着脸不敢看她。
她会半强迫地让陈孑然抬头,对视,然后深情地看进陈孑然的眼睛里,说:“你可真是个宝贝。”
无数个夜晚,陈孑然的噩梦以这句话开始,又以这句话终结。
陈孑然背着身,垂在身侧的手指狠狠地发颤,拉扯连接心脏的那条神经,心跟着一起痛。
疼得她弯下腰。
陈孑然低头,看看自己。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长期与垃圾为伍而沾染上的、无法洗褪的腐烂味道。
顾茕光鲜地站在她身侧,乌发红唇,漂亮,明艳,金尊玉贵,衣着笔挺,看不到一道褶痕,连衬衫袖口的扣子都是奢华又低调的铂金镶边,与陈孑然橙黄色的荧光环卫服格格不入。陈孑然脖子深深地埋在胸口,弯成快要折断的直角,无法忽视顾茕视线里的锋利,刺得后背生疼。
“我……”
陈孑然给了机会,顾茕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犹豫了半天,等陈孑然抬腿要走的时候,她才急急忙忙脱口:“我没有和陈子莹在一起!我喜欢的是你!”
深夜的巷弄里突然安静了。
一阵凉风吹过,混杂在空气中的,是近在咫尺的垃圾站的腐败气息,令人作呕。
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真情告白的地方。
顾茕说完这句话,心里有几分退却,看了眼陈孑然。
陈孑然依旧背对着她,驮着装废品的麻袋。
像是时间静止般,两人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
非常轻,要不是顾茕离陈孑然很近,几乎错过了。
陈孑然的左腕,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顾茕力道已轻的掌心里抽离出来,她的嘴唇动得很轻微,吐出来的字句比刚才的笑声还轻,害怕惊动了已经熟睡的夜。
她看都没看顾茕一眼,自嘲地扔下几个字:“别开玩笑了。”
她单薄的佝偻身影,在黑暗中远去。
顾茕保持着被她甩开的姿势,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两腿像灌了铅似的,追不上去。
陈孑然话里掺杂的语气,太惨了。
惨到顾茕不忍心去追。
顾茕向来自信,她的确做过伤害陈孑然的事,可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不可挽回过。
陈孑然的车祸不是她造成的,顾茕是从车祸里拯救她的那个人,陈孑然心思细腻,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她都能记一辈子,所以即使顾茕年少轻狂的时候的确有一点小差错,依照陈孑然的性子,应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自以为是地陈孑然的人生走上了正轨,五年都沉溺在自己对她的思念里,没有打听过陈孑然的哪怕一点消息。
所以现实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
记忆中温暖的陈孑然当然会原谅她,可被现实摧残过的陈孑然,已经变得顾茕都认不出来了。
……
陈孑然狼狈地背着破麻袋回来,站在家门口,使劲擦干眼睛里的晕湿,拼命眨巴眼,把眼睛眨干了,才若无其事地推开家门。
地下室的小家里,周素欣和陈安安正有说有笑地猜脑筋急转弯,听到门口的动静纷纷转头。
周素欣大大咧咧,见陈孑然进来,长舒了一口气,“我亲爱的然然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家这小姑娘也太聪明了,再不来我肚子里那点货都被她搜刮干净了,陪她玩儿比上班还累,我都虚脱了。”
“啊。”陈孑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下去。
陈安安细心,发现了陈孑然情绪有点不对,推着周素欣,说:“好啦欣欣阿姨,现在我妈也回来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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