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所言句句属实,陪审团的各位先生。”我说,“我亲手杀了妻子,在她的牛奶里放了毒堇[28]。她喝下去,然后就死了。这不是意外,我有意为之。”
我的视线越过他们的头顶,紧张地瞄了一眼远墙上的日晷。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老天有眼,我都这样供认不讳了,还要等多久,他们才能把我这个谋杀犯吊死?可是,陪审员们只是神情肃穆地盯着我,像小耗子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还等着我继续发言。怎么着?莫非他们以为,我刚刚那番斩钉截铁、简单明了的招供,只是在玩正话反说的把戏?啊,我没准猜对了。一句话,他们没有相信我的自白。我觉得,这都怪那些律师。
“话说清楚。”我说,“我真的杀人了。对于杀人犯,我记得是要判死刑的。”我垂下头,“我接受这个判决。”
一阵尴尬的沉默。执法官注视着我。我简直能听见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天啦,伙计,振作点儿。我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继续吧,拜托了。我们得争分夺秒啊。
他徐徐地站起身。他很可能是个高风亮节的家伙,不喜欢占对手的便宜。换个场合,我没准还挺欣赏这一点。“先生们。”他开口了,“被告明确无误地认了罪。因此,我提出——”
我的余光瞥见一个东西匆匆地穿过了法庭。见鬼,我暗骂。
执法官还在喋喋不休,“……治安官调查所得的证据,我们已经看过了。我认为,应当考虑被告的心智状态。从这个案件的情况看来,被告的精神似乎不大正常。所以,诸位也可以选择判处他在金色之心修道院终身监禁——”
我跳了起来。圆帽卫兵伸手来抓我的胳膊,却被我一肘打在眼窝上。“别听他的!”我大喊大叫,“我没疯,我和你们一样清醒!我杀死妻子只是为了她的钱,绝对没有其他隐情!”
我注意到,坐在陪审席前排的一个男人闻言皱起了眉头。看样子,他并不赞赏杀妻夺产这种事。好极了。可是,日晷上的影子就快指向镀着华丽金箔的数字六了。我一回头,直视执法官。“求你了。”我说,“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可说真的,我不配你们费心。我杀了那个可怜又可爱、对我信任有加的女人,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遗产,好去迎娶天鹅绒之影的一个妓女。我的良心——”
执法官耸耸肩,坐回原位。庭警站起来,清了清喉咙。我屏息以待。就快得逞了。
“陪审团的各位先生——”
可陪审员的视线都没在他的身上,也不在我身上。我的心抽痛起来。缓缓地,我转过脸,回头看向人满为患的旁听席。正数第三排,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站了起来。她有一头浅棕的秀发,脸上还带着甜美纯真的微笑。“打扰一下。”她说。
“肃静。”法警咕哝道,可谁都能听出他不是真心叫她闭嘴。
“很抱歉。”那个漂亮女孩说,“但我有话非说不可。你瞧,我就是这人的妻子,好端端地没死。”
这下好了。我一屁股跌坐回去。
执法官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请到前面来。”
我听见身后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她经过我身边时,扭头冲我莞尔一笑。别担心,这笑容的意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闭上眼睛。为什么每当你急需一块砖头的时候,手边都偏偏没有呢?
在执法官温和的敦促下,漂亮女孩出示了她的证据。她名叫奥诺弗丽亚,持有加盖城市长官公章的出生证明、我俩于建城667年鬼月[29]17号在神庙结婚的证明,以及一张出自几位有头有脸的公民的宣誓书,证实她的身份没有造假。执法官很高兴地判定:这些公章和签名足以说明问题了。然后她继续解释说,事情只是出于一个愚蠢的小小误会。她从小身患痼疾,每天都得服用一种特殊药剂,其中包含小剂量的毒堇。为了掩住药味,她总是和着蜜蜂牛奶服药。平日里,丈夫会在睡前替她倒好加药的牛奶,可某一天,她误以为他晚上要外出,于是自己先吃了药。晚些时候,丈夫又像往常那样替她倒了杯加药的牛奶。习惯使然,她心不在焉地喝下了第二杯药。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错。双份药下肚后,她开始觉得非常难受。医生赶过来,把她送进了修道院的医疗所。倒霉的丈夫以为她死了,不由得悲痛又内疚。他发了疯,于是跑去官衙自首,说自己毒杀了妻子。但这仅仅是个可笑的错误。她痊愈了,却发现可怜的爱人正因谋杀而受审。理所当然地,她赶了过来,所以现在她——
案件撤销。
“你个臭婆娘。”我喃喃道。
我俩手挽手地穿过法庭的拱门,朝市集广场走去。她依然保持着微笑。她笑起来明媚动人——当她是人类的时候。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说。
“很好。”
“实话说……”有个看着眼熟的路人盯着我们,停下脚步。她冲他笑了笑,他便挪腿走开了。“如果你再杀我一次,我真会生气的。”
初次见到她,是在我担任流加群岛总督的短暂期间。
那个任期实在挺短,我们相遇的时候,它已经草草收尾了。这基本上是因为,真正的总督意外地提前到任了。我只好打包离开。逃命之际,我一般喜欢轻装简行,所以只往旧背包里扔了几根金条、少量未经切割的宝石,然后就心满意足地上了路。对于随身行李,我总是格外小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拦路搜身。讽刺的是,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把背包检查了个遍,确保没装任何可能招致麻烦的东西。当然,她没在那个该死的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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