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近平静回应,言语间暗示“请尽管放心”。
幸好,她的心意似乎成功传达。男子不时抽搐的眼角,终于不再紧绷。
他的眸中仍隐含泪光。男子积郁胸口、在脑海盘旋不去的事——他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想必就是他叹息的缘由。
阿近暗自做好心理准备。
“我二十岁成家,隔年得女。”
男子回归正题。
“父亲劝告将继承他衣钵的我‘既然要从事家守一职,就该早点儿成家’,并替我谈妥婚事。讽刺的是,内人在生产时丧命,留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
留下二十一岁的年轻父亲和婴儿。
“之后您一直独立抚养令嫒吗?”
“我无意续弦。”
男子眨了眨眼,似乎自己也察觉,伸指拭泪。
“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内人个性随和,且勤奋认真。她长我两岁,当真如俗语所说,是穿金草鞋才能觅得的好老婆。”
他并非炫耀,而是充满怀念与不舍。
“她留下孩子,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实在遗憾。每次想到都为她难过。”
阿近暗想,仅仅相处一年,他们却是一对心意相通的夫妻。
“当时母亲仍健在,于是我请她代为照顾婴孩。从父亲担任管理人的店家和长屋,也能轻松取得母奶。”
管理人的媳妇在生产过程中丧命,真教人同情。如果要母奶,阿胜刚生完孩子。对面阿岛的孩子断奶不久,正为胀奶发愁,这样倒好——
“我继承父亲的衣钵时,独生女十八岁,已长大成人。”
和此时的阿近年纪一样。
“我打算替女儿招赘,日后让女婿继承管理人的资格。与地主商量后,地主决定帮忙撮合亲事,实在令人感激。”
站在地主的立场,想让中意的人选为倚赖的管理人女婿,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女儿百般不愿,打一开始就坚持拒绝,完全不听劝。”
男子的双肩又垂落几分。刚刚他一时语塞,接着说出“没人继承衣钵”,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说有喜欢的人,要将未来托付给他,不可能和其他男人结婚,所以得拒绝这门婚事。”
阿近默默颔首。
“我一直没发现女儿有心上人,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深深体会到,这种时候没有母亲是多么头疼,光靠父亲根本没用。”
幸好深谙人情世故的地主宽宏大量。
“地主还安慰我,年轻姑娘为男女情事冲昏了头,并不稀奇。这门亲事不急,先等个一两年吧,到时她应该会冷静下来。”
这时,男子歇了口气。那不像在歇息,而是要振奋精神,继续往下说。
“小女名叫文。”
“阿文,是吧。”阿近应道。她以为这样可以拉近距离,但男子的脸一僵。
“人们常说,祖父母带大的孩子便宜三文钱。您听过吗?”
阿近是初次耳闻。
“祖父母往往会溺爱孙子。在任性纵容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比一般人的行情少三文钱。我家的阿文就是这种孩子。”
男子如此直接,阿近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女儿连母亲的脸都没见过,我十分怜惜,便对她少了一分严厉。”
就是这样铸下大错——男子低语。
“阿文非常蛮横,话一出口,谁劝都没用,我很了解她的个性。然而,在这桩婚事上格外严重。不像仅仅为了男女情爱,她像遭什么附身般狂热,丝毫不肯让步。”
“对方是怎样的人?”
阿近一问,男子疲惫地摇摇头。
“阿文不肯说。”
私订终身的男子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世如何,阿文一概不透露。
“那么,带对方来见我,身为父亲,我想知道他的为人,这是人之常情吧?尽管我费尽唇舌,阿文依然不答应。她说:‘我不能让他和爹见面,因为你一定不会中意。’”
真的很狂热呢——阿近听得直眨眼。
“我不恨女儿。如果这就是阿文的幸福,我也只能撮合他们,但她实在顽固。”
男子长叹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坚持。不过,请容我暂且不提。总之,只得搁置阿文的婚事。我没再追问对方的事,听从地主的建议,先静观其变。”
“我明白。”
阿近附和一声,手伸向火盆,拿起铁壶往茶碗里倒热开水。开水已没那么烫,正适合饮用。
男子润完喉,抬起眼继续道:
“就在这时,一名房客来找我商量。”
市内一家广告牌店的店主夫妇,满面愁容地上门。
“那家店规模颇大,光是工匠就有五人。身兼工匠统领的店主,年纪四十出头。”
这对夫妇育有多名子女,天生就喜欢孩子。
“父亲关照过他们,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两年前的初春,夫妇俩收养在店门前捡到的弃婴。”
那是刚出生的婴孩,还连着脐带,包在襁褓中。可能尚未满月,是个身躯娇小、哭声柔弱的男婴。
在江户市街,照顾弃儿、迷路的孩童,也是町役人的工作,所以管理人会四处奔走。大部分都是找到养父母,由他们收养。如果始终找不到好人家,就会送入寺院,或管理人自己收留。
这婴儿十分幸运。
“那家广告牌店生意兴隆,生活优渥。孩子的母亲约莫是看准这一点,刻意将孩子丢在店门口。老板娘说:‘这孩子不是遭到遗弃,而是要交给我们照顾,我们就收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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