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惠没带武器,只有左手端着状似小香炉的容器,走向玛古鲁。她紧盯着玛古鲁,目不稍瞬。然后,她宛如在横渡浅滩,一步步逼近玛古鲁。
玛古鲁停下动作,望着光惠,瞳眸一转,恢复白眼。
光惠持续吹着指哨,旋律忽高忽低。像是有人轻抚耳垂,实在是说不出的舒服。有时陡然拔尖,仿佛一剑刺出,紧接着又转为低沉,如同在地上爬行。
一郎太被绑在撞钟堂的柱子上,全身颤抖。他不是感到恐惧,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手指发抖,膝盖颤动,像是有人由下而上抚摸背脊,五脏六腑缓缓移位。
玛古鲁前脚弯曲,后脚跟着弯曲。它巨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形成一座小山,然后尾巴随即缠向身躯。
光惠继续靠近,指哨声中掺杂着玛古鲁喉咙发出的声响。
一平阿舅和身旁的男子,在离玛古鲁和光惠不远处围成半圆,火把不时发出爆裂声。
指哨声突然停止。光惠的手指移开唇边,改从喉咙发声。
与指哨声类似,但更温柔,犹如摇篮曲。同样不是语言,只是一连串音节,但听得出带有含意。
玛古鲁闭上眼,变得无比乖巧。
光惠将左手的容器举至齐眉,喉中不断发出声音,缓缓掀开盖子。她的手指伸进容器内,慢慢接近玛古鲁。她踩着一贯的步伐,不急促也不畏怯。
光惠伸出手,碰触玛古鲁的右前脚,相当于人类手肘的部位。
然后,她在上头画了起来。像在画图案,也像在写汉字。
——娘在玛古鲁身上写字。
那个容器里装着墨水吗?不,那不是黑色。在火把亮光的映照下,看得出是红色。像血般鲜红,或者该说,像胭脂一样红。
处理完右前脚,光惠直接移往玛古鲁的右后脚。然后,她移往尾巴中央一带,陆续又在左后脚及左前脚上写字。
光惠绕一圈后回到正面。玛古鲁趴在地上,头却与站着的光惠一样高。光惠在玛古鲁相当于人类额头的部位,大大写下既像图案又像汉字的文字。
而后,光惠停止歌唱。
她盖上容器,注视着玛古鲁,保持距离缓缓后退。
玛古鲁静止不动,双目紧闭。
光惠面朝前方,将容器递给身后的一平阿舅。阿舅接过,紧紧握住,压在胸前。
光惠向玛古鲁行一礼,双手合十。接着,她竖起食指抵着唇,吹起指哨。
与一开始的音调不同,更为急促,像在追赶似的,颇为刺耳。一郎太被绑在撞钟堂旁,躺在地上扭动身躯,听到指哨声,全身仿佛遭跳蚤啃咬,非常不舒服。他鸡皮疙瘩直冒,要是双手自由,实在想搔抓一番。
仔细一瞧,守在光惠背后的一众男子,露出同样痛苦的表情。铊屋的当家像是腹痛难耐,弓着身子。随行的武士无法忍受,不禁捂住耳朵。
倏地,玛古鲁睁开眼站起,尾巴打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往后仍常出现在一郎太梦中。那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留下伤痕的光景。
玛古鲁张开血盆大口,啃咬起自己的右脚。
和之前吃人一样。如同它的名字,发出“玛古鲁、玛古鲁”(大口吃东西的声音)的声音,从长着钩爪的脚趾一直到趾根处,一口吞进嘴里。玛古鲁鲜血直流,黝黑的血液散发出腐臭,渗入地面,染黑一大片。
吃完右脚,改吃左脚。由于无法支撑身躯,玛古鲁倒卧在地。接着,它抬起右后脚,将大嘴够得着的部位全咬碎吞进肚里。然后是啃食尾巴,它笨拙地躺着,咬住左脚。
玛古鲁愈来愈虚弱,抬不起剩下的脚。此时,它的大嘴吃起鼓胀的蓝白色肚皮。这只生物不断啃噬自己的身躯。肠子原是用来容纳吞进肚里的东西,却被扯出来,黏稠的血液直流。它的鼻息急促,吃个不停。
如果玛古鲁继续咬破肚子,刚刚被吞下的小吉是不是就能重见天日?会不会小吉还有救?
有人伸手碰触一郎太。不知何时,一平阿舅来到他身旁。
——快结束了。
松开绳索后,一平阿舅遮住一郎太的双眼,让他背对玛古鲁。
——你不能再看。
真是可怜啊——一平阿舅似乎如此低语。他的嘴角流出一道血痕,身体一阵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尽管背对着玛古鲁,仍断断续续听到它的呼吸声。光惠的指哨并未停歇。玛古鲁啃食自己的声响,以及因啃食自己发出的痛苦呻吟。
终于停止。
光惠的指哨声随之停止。
接着,传来一阵哭声——是藤吉,他不顾一切地呜咽啜泣着。
在夏日滞闷的夜气与鲜血的腐臭中,响起宗愿寺住持“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声。
让玛古鲁啃食自己。
这是唯一收服它的方法,也是代代传承的绝技。
“只有女人吹得出那样的指哨。”
赤城信右卫门如此说道,抬起头来。见阿近不发一语坐在原地,他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一定要是女人的声音才行,听说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成功过。”
阿近这才缓过气,惊骇的情绪转为平静。
“所以,在您的藩国里非常重视女性吧。”
“正是如此。”
“不过,究竟是谁想出那项绝技……”
信右卫门摇摇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在偶的故乡,那绝技被视为一种智慧,代代传承。要平息玛古鲁造成的灾祸,绝对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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