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八张榻榻米大的包厢打通,坐着约二十名男女。
三河屋是一栋两层楼的大贷席,造型简朴沉稳。柱子和横梁粗大,走廊擦拭得晶亮如镜,行经时还能映出白布袜的颜色。市街上有不少贷席,良莠不齐,三河屋算是在平均水平之上。
包厢里的装饰圆柱,闪着黄褐色的光泽。通风窗雕有四季花卉,以及长着鸡冠和长尾的珍禽图案,色彩鲜艳。阿近从未见过这种鸟,仰头观看许久。
“那是生长于南方异国的鸟类,记得叫极乐鸟。”
青野利一郎告诉阿近。他曾在老师的藏书中见过这样的图画。
阿近这才想起,青野利一郎的老师是退休的御家人[1]。他热爱阅读,是见多识广的长者。虽然他学者气息浓厚,但对奇风异俗、民间故事、传说,都有涉猎。
聚集在此的男女,保持宽松的间距而坐。有人和阿近她们一样携伴同行,也有人是独自前来。携伴同行者悄声低语,单独前来的客人环视四周,感受现场的气氛,静静品尝主人供茶的芳香。
客人之间偶有目光交会,便互相行礼致意,每个人看来都十分和善愉快。不过,没人会主动靠近寒暄。这场怪谈物语会,约莫打一开始,参与者就不会坦白身份,更不会报上姓名。三岛屋的奇异百物语也一样,说故事者无须报上姓名,并可隐瞒或改变故事中出现的地点与人物,如此对双方都不会造成压力。
——好像也没人在意阿胜姐脸上的痘疤。
尽管阿胜泰然自若,但一直若被盯着惹得不高兴,阿近可就过意不去了,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与会的客人都比阿近年长,看不到年轻面孔。其中男女各半,以町人居多,除了青野利一郎外,还有两名穿裙裤的武士。两人都年事已高,只身前来,也许同行者在其他房间等候。
房内摆着许多火盆,同时备有和来客人数相当的烤手盆。尽管外头寒风冷冽,但屋内除了火盆外,还有人们散发的热气,感觉十分温暖。
上座背对壁龛和层架,摆着一个淡褐色的丝绸坐垫。理应坐在上头的主办人尚未现身。
阿近等四人坐在最后两排。半吉与青野利一郎坐前面,阿近与阿胜坐后面,在恰恰可从两人肩膀之间探头的位置上。
阿近与阿胜抵达时,半吉与青野利一郎已在店门前等候。她们一起接受老板娘的问候,被带往二楼落座。刚抵达时,包厢里约莫只来了一半的客人。
“可挑选喜欢的位子坐。”
半吉如此说道,但阿近仍挑了后方的座位。
青野利一郎在阿近步出轿子、与她目光交会时,频频眨眼,仿佛出现了什么绚烂之物,想必是为她穿长袖和服的模样所惊叹。半吉一脸赞赏,直夸好美。青野利一郎却一句也没说,只礼貌问候。
至于他的穿着,与平时没有两样。
——那身快磨光的窄袖和服,哪天得帮他缝补一下。
阿近一如往常地暗忖,这念头令她感到愉快。
半吉一袭银灰色结城绸[2],搭上短外罩,插在腰带间的十手[3]红缨绳格外显眼。阿胜那一身松叶图案的江户褄恰巧也是银灰色,从袖口露出里头衬衣的浅葱色鹿子绞染。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以年纪来看,像是登对的夫妻。
那么,另一对男女搭档利一郎和阿近,又是怎样的画面?进包厢前先寄放长短刀的利一郎,显得更寒酸。
“每个人的坐垫颜色都不一样呢。”
阿胜仔细观察周遭,发出感叹。
“有鸟子色、丁子色、朽叶色、青柳鼠色,以及千草色[4]。火盆的颜色与坐垫搭配得宜,图案各式各样皆有。”
阿近身旁的烤手盆,绘有数只羽毛蓬起的麻雀。
“那边有个女人吹玻璃的图案。那发髻特长的发型,叫元禄岛田,是很久以前流行的样式。从上头的图案看来,应该是年代久远的火盆。”
“阿胜小姐真有眼光。”半吉夸赞,“三河屋的老板娘会很高兴。不过,我是个粗人,很在意壁龛的那幅挂轴。虽然是好画,但十分骇人。”
壁龛装饰的挂轴,画的是横眉竖目的毗沙门天(佛教的护法神)。以粗犷笔致的水墨画,呈现出几乎要踢破挂轴、跃进包厢的惊人气势。
挂轴下方摆着一个素烧陶瓶,插有结实累累的南天竹,像是将树枝直接剪下并插进瓶中。那粗犷的感觉,与毗沙门天霸气十足的昂然之姿极为相称。要是真如半吉所说,画中的毗沙门天动了起来,南天竹的果实应该会颤动掉落。那情景在阿近脑海中浮现出来。
三河屋的女侍走进包厢,在客人四周来回走动,替他们更换茶水,询问有无其他需求。坐在格子窗旁的武士,似乎要求提供凭肘几,旋即有男丁搬来。
此时,又有新客人前来,是年约四旬的妇人和妙龄女子。年轻女子一身缟绸[5]布料的长袖和服,罩着黑子半襟[6],别上华丽的发饰。中年妇人的和服有内里图案,风格独具。看来像是富商家的母女。
向在场众人点头示意后,两人坐在面向前方的空位。那女儿坐下,突然转向后方,似乎看到阿胜。她敷满白粉的脸露出惊讶之色,急忙别过头。坐定后,她马上轻拉母亲的衣袖,凑过去窃窃私语。两人还偷瞄阿近她们,嘴角轻扬,又窃窃私语。可清楚看见那涂满浓艳口红的双唇(像妖怪一样)一张一合。她们在嘲笑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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